有朋友來我新竹的家
說：「哇！你把這裡弄得好像『家』喔！
什麼該有的都有耶！」
我回答：
「欸，我已經結婚了，這裡本來就是『我家』啊！
現在回台北就是回『我爸爸弟弟的家』
不是『回家』了啊！」
朋友聽了大驚
我怎麼能說得這麼乾脆？
心理狀態上
我的確覺得我新竹的家是我真正的家
硬體上該有的都有
而且都是我想要的樣子
軟體上也是老公更像我真正的家人
一個會給我家庭溫暖
每天回家會真心問我：「你今天過得怎麼樣？」的人
我自認跟娘家人的緣分比較薄
尤其是十八歲時母親過世後
我跟家人（父親、弟弟）的相處
其實有一點像是室友
可能是因為家裡只剩我一個女生
可能是因為我們實在有太多地方太像（比如我們的爛脾氣）
又有太多地方太不一樣（比如我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
所以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
也非常少有互動
因為通常有互動
都是為了解決家中的某個問題
要不然就是在吵架
曾經我自責、罪惡一段時間
覺得自己大逆不孝
覺得自己很沒有同理心
覺得自己為什麼沒辦法多花點時間和他們耐心相處
曾經我也自卑一段時間
覺得自己不配擁有正常的家庭關係
後來年紀漸長
思想成熟一點
慢慢看清楚
我們可能就是緣份比較薄吧
有的人就是可以跟家人很親
有的人跟家人就是無法和樂融融
那也不必強求
和平共處就好
沒人規定家人就應該要每天熱絡地談話相處
更何況我們這種情況也不算太壞
相敬如賓
至少沒有互相傷害
情況比我們糟的家庭應該還多得很
目前我對我娘家
盡我該盡的經濟義務
偶爾電話問候
偶爾見面吃個飯
大家維持個距離
反倒比較尊重彼此
也算是找到一種平衡
但是偶爾的電話問候
有時竟也難以避免地變成爭執、互相責罵
相對於老公每個禮拜固定打電話給遠在瓜地馬拉的媽媽
要是某個禮拜講不到話還會失落一陣子
每次都能聊上一個小時
嘻嘻哈哈歡樂的程度
和我打電話給老爸時的陰暗程度簡直是極大反差
老公的媽媽和我爸爸一樣是喪偶
而且還獨居
一個兒子在這麼遠的國家
幾年才見得上一次面
但她的聲音充滿活力、充滿正面能量
而我的父親
跟他一個兒子（我弟弟）住在一起
我弟弟忙著增加收入維持生計
連晚上、假日也都投入大量時間工作
我父親生活則越來越封閉
退休後多年
仍活在他那段事業高峰、呼風喚雨的階段
無法完全接受自己已經「誰都不是」的事實
滿腦子怨恨、抱怨、懷才不遇、似乎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以他七十五歲的高齡來說
身體狀況並不算糟
但他硬要把生活過得跟九十幾歲滿身是病的人一樣
整天窩在家看電視
斷絕所有可能跟人社交的機會
又要怪罪別人現實
在他飛黃騰達的時候扒著他不放
在他年老力衰的時候連一點友情也不剩
身為女兒
看到老爸這樣也是會難過
該講的都講了
怎麼勸也勸不動
活了七十幾年了
要改談何容易
住我們家對門的鄰居
八十八歲、耳朵幾乎聽不見的老伯伯
倒是每天笑口常開
還會騎著摩托車帶七十八歲的老婆趴趴走
我曾在救國團的西班牙文班教過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伯伯
從他走路的步伐就看得出來
身體狀況比我父親差太多
但他每星期精神奕奕地騎著摩托車來上我的西班牙文課
常常是第一個進教室的人
和班上的年輕人聊個沒完
他說：「我兒子要讓我再去一次西班牙，
上次都是導遊幫我點菜，這次上完課再去，
我一定要自己點菜！」
聽得我幾乎要飆淚
我也想起我在多明尼加的一位學生
七十二歲滿頭白髮
步履闌珊滿身是病
仍堅持來上我的中文課
一筆一畫和年輕學生一起學寫漢字
我自認是一個非常積極、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
我甚至確定我的積極程度高於身邊朋友的平均值
但我對自己的爸爸毫無辦法
我不但無法影響他
還會被他的負面態度牽著走
一個月講一通電話
竟然講到氣呼呼地掛電話
電話掛上
我感到頭頂上烏雲密佈
全身充滿悲觀負面的情緒
極度不痛快
融合想哭的衝動
記得我當年在西班牙時
也是拖拖拉拉不想打電話回家
當時只覺得打回家都是被罵、被說教
那時候在西班牙打電話
都是買一種便宜的電話卡
到公共電話去打
我記得有幾次我講完電話
一路哭著回家去找室友給安慰
現在的我
終於夠成熟有能力理解
這不是我的錯
我父親就是一個這樣充滿負面能量的人
或許他對外人不是如此
至少對我老公不是
因為每次只要看到我老公就會難得地滿臉微笑
但對自家人絕對是負面到極點
踏入婚姻生活後
經過老公不斷地提醒
我才發現
自己被這種負面的家庭教育洗腦有多嚴重
每一件事情永遠先看缺點
永遠先做最壞的打算
永遠鑽牛角尖自找麻煩
如果老公做了十件好事一件壞事
我就是硬要先看壞事
幸好老公夠成熟心臟夠強、包容力也夠
願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願意花時間等我慢慢調整改變
還好
我找到了個好老公
讓我重新體驗到
什麼叫做「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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